第一章 熊貓星球
地球,並不是宇宙中唯一有人類居住的星球!在月球背後,還有一顆「熊貓星球」。那裡的人類,是由熊貓進化而來,其文明程度,超越地球達百年之上!
據熊貓星球貔貅陵之聖石記載,大約八千年前,諾亞方舟載著一群於大洪水中倖存下來的地球生物,來到這裡……熊貓,正是其中之一。得益於熊貓星球上豐富的竹林資源,原本身為雜食動物的熊貓們,在經歷一段陣痛期後,回歸到素食的自然大道。他們甚至從生存競爭中脫穎而出,進化成人類,創造了今日熊貓星球的璀璨文明。同時,他們也深信,在地球的某個角落,一定還存在著能夠控制「原力」的人。
所謂「原力」,是一種「原始生命力」。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,由上天賦予並經過修煉的人,能憑藉原力引發出巨大能量,進而控制物理世界中的引力、電磁力、強作用力與弱作用力等所有力量。
由於科技超力的廣泛使用,曾經存在於熊貓體內的原力已經休眠,他們再也無法窺探純粹原力的真相。因此,蔚藍地球一直是熊貓星球的人們,所嚮往並視為理想樂土與精神的家園。
貔貅紀元二零零八年,熊貓星球商業聯盟,研發出一種名為「他我」的分身系統。該系統能將單一個體的不同能力,複製到不同的分身上,在本尊的控制之下,每個分身都能專注地完成自己擅長的工作。這讓熊貓星球上的人們,從原本緊張的工作壓力之中解放出來,使他們有充分的自主時間,去關心親情、友情與愛情。一時間,熊貓星球也展現出前所未見的勃勃生機。
十年來,「他我」分身系統已從網路虛擬分身,發展到機器分身。它在使科技呈倍數躍升的同時,也讓整個社會更加趨於完美和諧。
貔貅紀元二零一八年,在「他我」誕生十週年之際,星球商業聯盟對外宣佈,他們將推出一款更新、更炫的「新三型克隆分身」。這個消息立即在熊貓星球上,激起千層浪,更引發一場激烈的爭論。
辯論的正方是「星際漫遊者」,他們是由星球科學家與商人所組成的團體;而星球商業聯盟主席黑枯龍,則是他們的領袖。多年來,星際漫遊者傾盡全部精力於能源開發上,相信在終極能源的支撐之下,科技可以凌駕一切!他們在不斷研發新科技的同時,也常常駕駛太空梭,成群結隊於星際間漫遊,癡迷地尋找著宇宙中的終極能量源——「迷你黑洞」。
辯論的反方則來自「竹源村」——熊貓星球的原力之源,據說熊貓就是在那裡進化為人類的。隨著科學超力在熊貓星球上的飛速發展,竹源村曾一度式微。
直到近代,竹源村的精神領袖先知孔竹子,在某次夢見藍色星球時,意外發現,那裡的人類由猿猴進化而來的;而猿人們則仿效上天的德行,崇尚簡單的生活方式,以占有更多為窮,饋贈更多為富。
孔竹子從中參悟到,自然與人類共同進化的信念,創造出「物我兩化,天人合一」的原力心訣,並將這些記錄下來,著書《原來是力》。
在此書中,孔竹子還推斷,熊貓星球的皇室血統,應該是來自藍色星球的「黃金血熊貓」,他們能控制超乎想像的「宇宙原力」;而這顆充滿水分的藍色星球,正是貔貅聖石所說的「地球」。
當《原來是力》一書推出之時,分身系統早已將人們,從複雜的社會關係中解放出來,人們因而能跳脫出固有的社會角色,深刻去瞭解自我內心世界。也因此,此書一經出版,立刻廣為流傳,成為高度文明時代中,一劑文化靈丹、一味心靈雞湯;而它的不斷推廣,也令熊貓星球進入物質與精神全面圓滿的境界。
然而,原力學說的影響不止於此,它甚至還擴散到學術界。
星球科學院院士龍樹,在其理論的指引之下,發現了熊貓星球上,最偉大的理論:不同時間段的物體,不可以接觸;不同時間段的生命,不可以接觸;高時間段的生命,不得殺死低時間段的生命,而低時間段的生命,卻可以殺死高時間段的生命——人稱「時間三定律」。更揭開,「時間」就是最純粹的宇宙原力之理論,並宣稱「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」,才是最完美的生活境界!
龍樹甚至斷言,違反時間三定律者,將會遭受嚴厲的懲罰,高時間段的物體與智慧都將退化,直至不能再對低時間段的物體和生命,構成威脅。
如此反常的理論,無疑是對當時星際漫遊者力推的「外太空移民計畫」,潑了一盆大冷水,更因此被黑枯龍譏笑為「弱者哲學」,與「文明倒退學說」。
「如果真是這樣,那我們為何要發展科技,又何必研發分身系統?」黑枯龍總是如此反駁。
龍樹則毫不妥協,進一步提出「時間三定律」同樣適用於熊貓星球。也就是說,人們只能使用與目前人類特徵、星球資源相匹配的科技,否則將遭受天譴!
「時間三定律」不僅是最偉大的理論,它同時也是劃時代的理論。它將原力與超力,回歸於自然大道之中,將人們的目光,從以超力改變世界、以原力修煉自我,轉向順應自然,為熊貓星球帶來更為和諧的美景。因此,熊貓星球國王貔貅.心,特別授予龍樹「皇室金眼勳章」,並賜姓貔貅,以獎勵其卓越功績。
由於無法從理論上推翻時間三定律,以黑枯龍為首的星際漫遊者們,決定改用其他方式。他們企圖藉由推出「他我」三型克隆分身,來強化科技超力的地位,進而得以決定星球發展方向。
在這種情況下,推出「他我」三型與否的辯論,不僅僅關係到新產品上市的探討,更是關乎整個星球命運的頭等大事!
正反雙方更是展開長達半年的辯論,辯論的主題從「是否應推出新三型克隆分身」,到「克隆分身是否侵犯公民權利」,再擴展至「是否應控制科學超力發展」等,各項議題。而這場大辯論,則被稱為「超力之上大辯論」。
於議會竹林的辯論片斷,可由紀實作家雲樵,所著的《超力之上辯論見聞錄》,一窺當時辯論之激烈。此書也能讓人更加深入瞭解,熊貓星球歷史上的超力與原力之爭。
議會竹林是熊貓星球召開議會之地,那裡是位於天坑後山,一處有著層層細竹的靜謐山坳。青翠欲滴的竹海之中,拔地而起的百根散發著螢光的柱子,就是議會柱。柱內所設之電梯,可達頂端透明的議員艙,一人一艙,透過影像系統發言,互不干擾。
「他我三型的目標很簡單,就是藉助克隆技術,將分身的思想、形象兩方面,與本尊完全統一,達成『分身如我身』的目標。」星際漫遊者領袖黑枯龍,簡短的開場。正值壯年的他,眼神中綻放出無比光彩,修剪整齊的毛髮泛著層層光暈,整個人顯得神采奕奕,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。
雖然熊貓星球的熊貓已進化成人,但在出席重要場合時,他們仍習慣以熊貓的形象出場,以示對進化歷史的尊重,與對上天的感激。而這種能自由變幻不同形象的特異功能,正是熊貓星球的人類,與地球人類最大的不同之處!同時也是他們效法自然的獎賞。
自然是強大而無形的,當它徜徉在山坡上,便顯現出一望無際的草原;當它奔馳於森林之中,就是一群活力無窮的馴鹿;當它深入海洋,即變幻為乘風破浪的巨鯨……唯一不變的,是那股善良博愛的原力。
熊貓星球上的人類也是如此,其實他們的形象並沒有變,改變的是他投射在你心中的影像。比如:當熊貓星球的人對小鳥說話時,小鳥看到的,會是一隻特別可愛的同類;當他們對地球人類說話時,眼中所看到的,將是令人喜愛的帥哥或美女。
一段簡短的開場白後,黑枯龍左手輕撫著胸前的鑽石徽章,右手的兩隻指爪,則輕輕地與大拇指扣在一起,高舉起來——這是熊貓星球的人們,表示信心的手勢。
「據我所知,他我二型的工作效率非常出色,甚至還有不少公民仍在使用一型。星際漫遊者之所以不停更新換代,究竟是出於科技超力的發展,還是商業上的考量?」一隻黃毛老熊貓,搔著臉提出異議。
「科技與商業本就是一體兩面。再者,眾人皆傾向於與人類交流,而非機器人。這樣的市場需求,正是推出他我三型的原因。」黑枯龍的陳詞簡潔有力。
「真能達到『真身如我身』嗎?如果真的達到了,又該如何區分哪個是分身,哪個是本尊?」黃毛老熊貓接著問道。
黑枯龍不假思索地說:「這很簡單。分身不可能全盤獲得本尊的所有知識,三型與他我一、二型一樣,分身的操控權皆在本尊手上。」
「他我二型可以報廢,那麼三型的克隆人又該如何報廢?槍斃嗎?」如此犀利的發言,顯然是來自竹源村的議員。
「這可以透過立法體系來解決。何況,三型克隆人是可以洗腦升級的。」
黑枯龍掃視了下眼前的螢幕,發現剛才發言的人,並沒有傳輸視訊。他一臉不屑地轉頭四顧,並在心裡暗道:「敢說不敢露面的傢伙!」
「洗腦升級?根本是無稽之談!」
沙啞乾巴的聲音,使得麥克風發出一陣嗡鳴,眼前的螢幕上隨即出現一張老臉特寫。黑枯龍見狀,不禁皺皺眉頭,把身子往後移了移。
方才的發言人,正是來自竹源村的先知孔竹子。蒼老的他,上下眼瞼已然浮腫,龐大的身軀有發福的跡象,額上毛髮稀疏,卻一根根梳得整齊油亮,顯然是精心打理過。
「黑枯龍,你先別說三型克隆人有多好,我只想知道,現在有必要推出新系統嗎?」
孔竹子直呼其名的行為,令黑枯龍感到很不舒服。
「對啊!二型已經很管用了。」有人附和。
黑枯龍坐直了身子,針鋒相對地開言道:「先知孔竹子,我對您在玄學上的貢獻,非常敬佩。但恕我直言,對於科學,您有點後知後覺。」今日的主要對手就是孔竹子,所以,他必須將其徹底打敗,「在座的人都知道,科學需要不斷地發展,沒有哪種技術是不必要的!」
「但是,科學更注重系統性與資源適應性,任何單方面的發展,都是偏頗的。正如打開保險櫃時,密碼對但方向不對,一樣會觸動警報。」接話的是孔竹子的學生,一隻毛色黑白分明的熊貓議員,搶著為老師助陣。
「發明是可以,但發明的廣泛應用,就必須考慮到資源問題!畢竟,星球資源正加速損耗,是個不爭的事實。為千秋大計著想,我們應該讓科技、讓資源休養生息,也讓公民休息一下。」另一位鼻樑上掛著眼鏡的熊貓議員,不斷用爪尖敲著腦門,似乎想把混亂的思維理清楚。
「好啊!那麼從現在起,你就將分身關掉,自己接電話、自己處理郵件、自己安排工人通家裡的水管、自己陪孩子做功課、自己去參加一個個冗長的會議。看看到時候,你還有沒有時間談千秋大計!」站在黑枯龍旁邊的星際漫遊者,犀利地發言,「當你吃過冰淇淋之後,就不會想去吃冰棒,這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!」
「那就不要讓我吃冰淇淋啊!」黃毛熊貓抓住機會發言。
「可是母親總想把最好的東西,給孩子吃;科學家也一樣,當他發現一項更有利於人類的技術,他能不貢獻出來嗎?身為企業家,他能不研發出利國利民的產品嗎?要知道,這可是能讓消費者只花很小的費用,而獲得更大便利的機會!」又一位星際漫遊者發言。
「星球的能量過度消耗,將會導致星球坍塌,你現在的美好生活,實際上是在扼殺子孫萬代的生存權力!你能眼睜睜看著別人殺死自己的孫子,然後一笑置之嗎?」黃毛熊貓激動地站起來,在議員艙中揮舞著寬大的黑掌,爪子也在玻璃罩上刮出刺耳的聲音。
「親愛的議員們。」黑枯龍將兩掌往空中按一按,示意雙方停止唇槍舌劍,「請恕我直言,我們在基本觀點上有所出入,包括幾位支持我的議員。」他微微一欠身,言語中帶著高高在上的味道。
「你們都只站在『熊貓星球』,這個單一的點上來思考問題。就像當年『城鄉一體化』改革,農村人口不願進城,總惦記著自家那一畝三分地,覺得那就是世界。現在怎麼著,他們在融入城市之後,不都生活得很好嗎?
「熊貓星球的科技發展,已迫切地要求我們,必須將目光放到更廣大的宇宙之中。退一萬步來講,科技的發展與應用,若真的造成熊貓星球的能源耗竭,那只證明了一件事——熊貓星球已無法支持熊貓科技的發展,我們得換一個更好的星球居住!」黑枯龍說得唾沫橫飛,儼然一副宇宙主宰之姿。
「但這是不可能的!宇宙需按照自身規律來運行,根據時間三定律,我們不可能移民外星球。」一位熊貓老者吃力地抬起頭,他的頭髮和鬍鬚亂成一團,彷彿剛從這片爭論中掙扎出來般。他就是熊貓科學泰斗、時間三定律的提出者,龍樹院士。
突如其來的發言,令黑枯龍頓了頓。面對龍樹與孔竹子這兩個重量級對手,他絕不能掉以輕心。
「龍樹院士,我非常尊重您的時間三定律理論,同時也相信這是宇宙『道德』準則之一。」黑枯龍刻意加重「道德」二字的語氣,「不過,您不覺得時間三定律太過人性化了嗎?彷彿真有一位造物主,為了避免人們在各個時空任意穿梭,而訂定了這項規則。」他的話語雖十分有禮,卻有些尖酸,當下使議會竹林內,發出一陣陣惡意的竊笑。
黑枯龍得意地笑道:「我相信這中間,一定有變通辦法。」
龍樹院士被黑枯龍的言語給激怒了!他重重地喘著氣,氣得顫抖,道:「時間三定律是宇宙的最高真理,是道德的底線!」還用手中的短竹杖,指點著議員艙中的議員們,最後停在黑枯龍腦門的位置,凌空用力戳了兩下,然後旋開竹杖,大口大口地呼吸著。
當年,龍樹為了探究時間三定律,不惜犧牲妻子,是眾所週知的事。因此,時間三定律就像龍樹的命根子,誰要是質疑這項理論,他定會跟那人拼個你死我活!
這時,先知孔竹子發言道:「你們無視自然規律與宇宙道德,將會毀了這個星球!」他與龍樹一唱一和,最後甚至將議員艙罩按開,讓清新的空氣透進艙內,「你們看,我們的星球多美,空中飄蕩著四種香氣:仰起頭,深呼吸,可以嗅到翠竹的清香,是如此悠遠清甜;端坐,閉上雙眼,便能聞到熊貓美女們如花般的體香,引人遐想;低下頭,撲鼻而來的是混合著玫瑰、合歡、金銀花,以及幽蘭的香味;俯下身子,則是泥土香和水香。」
孔竹子沈浸於抒情之中,語調充滿了煽動,令整個議會竹林一片肅靜。與會的議員們,接二連三地打開艙罩,隨著孔竹子沙啞的聲音吟唱著:「一枝竹子易折彎,妹和阿哥心不變;竹子成林人成雙,阿妹伴郎不分散。花兒雖好喲,更愛蝶滿枝;竹枝雖高喲,更要筍筍伴。」
在孔竹子刻意營造出來的祥和氛圍中,龍樹院士慢慢緩過勁來,大聲疾呼:「當能呼吸之時,你們不知道空氣的重要;當你們能活在當下,卻又不知今日的美好!科學總讓人好高騖遠,想著如何破壞今天,斷送明天!」他將短竹杖往桌子上砸,發出巨響,將眾人拉回現實之中。
黑枯龍不為所動,依舊盛氣凌人地道:「請你們仔細回想,在分身系統推出之前的情況。過去,星球上的人們有多苦啊!年幼的學習壓力、年輕的工作壓力、中年家庭和事業壓力、年老身體壓力……哪有時間享受生活?」
「今天,完全是拜分身系統所賜,我們才得以從百忙之中空出時間來。的確,科技的發展有可能會帶給星球一些小麻煩,但我必須再次強調,這只是發展中的問題……因噎廢食,是極度愚蠢的心態!」
見龍樹和孔竹子沒有立刻反駁,黑枯龍加快了語速,接著道:「就算熊貓星球停止發展科技,你們所說的危險就會消失嗎?某一天,當彗星撞過來時、某一天,當有外星人打過來時,或者某一天,當熊貓星球按照自然規律,因能源耗竭而坍塌時,沒有科技行嗎?沒有綜觀宇宙的視野行嗎?」他滿臉通紅,斬釘截鐵地道,「只有發展科技,才真正是為子孫後代謀福利!」
當辯論大會正值如火如荼之際,熊貓星球能源普查剛好結束,其結果為:熊貓星球的常規能源,還能使用二千年。
此消息一傳出,舉世震驚,所有輿論的焦點,全都轉移到如何規劃使用有限的能源上頭;而他我三型的推出,則被無限期延後。
在貔貅皇室的建議下,議會於貔貅紀元二零二零年,成立「科學應用控制委員會」(簡稱科控會)。該委員會擁有星球科技專案的最終審批權,許多不適合熊貓星球能源現狀的科技專案,因而被束之高閣。科控會還制定了《熊貓星球資源千年配給計劃》,使熊貓星球真正進入自然、物質與精神,全面圓滿的「和力」境界。
然而,反對聲浪卻從未停息過。人們紛紛指責科控會,是抑制星球文明前進的步伐,甚至還危言聳聽地說,這將使熊貓星球回到原始狀態。
一開始,確實有不少科學家是支持科控會的,可是當他們嘔心瀝血的發明,需要付諸於應用之時,科控會便成了最大的障礙;而這些科學家們,自然就轉變成科控會的反對者。
所幸,熊貓星球的廣大民眾,確實從「科控」之中獲得有序的生活、平和的心態與更加良好的環境,繼而成為科控會最堅強的後盾。再加上先知孔竹子、皇室與議會的全力支持,科控會才得以繼續運轉。
毫無疑問,對科控會有著最強硬反對態度的,自然是星際漫遊者。貔貅紀元二零二五年,當抗爭達到最高潮之際,以黑枯龍為首的星際漫遊者們,索性帶著他們所蒐集到的所有科技資料,離開熊貓星球,去實現外星移民的超力之夢。
五年後,黑枯龍發現了「竹星」——宇宙中第三顆孕育生命的星球。那裡的人類,正處於封建時代。
黑枯龍帶領星際漫遊者,趕走竹星的精神領袖——提燈道人,並占領安魂谷,霸占聖器安魂燈,自封為「超帝」。他們所帶來的先進科技,確實令竹星飛速發展,只是好景不長,竹星因能源過度開採,造成星球坍塌,一夕之間毀於一旦。
然而,黑枯龍與星際漫遊者們卻不以為意,他們認為,這只代表了竹星已不再適應科技的發展——就像一輛車已經老舊,無法再開動般。所以,他們又開始在宇宙間,尋找另一輛「新車」。
同年,先知孔竹子獲得來自外星的心靈感應。他發現,過去他所夢見的藍色星球,確實存在著!億萬年來,地球與熊貓星球之間,一直保持著時間和空間上的微妙平衡,所以熊貓星球的人們,才會無法確認地球的存在與否。
而孔竹子所接收到的訊息,是來自於地球上的「金胎神」。據他的推斷,金胎神應該就是能操縱宇宙原力的黃金血液熊貓!
為避免黑枯龍捷足先登,熊貓星球議會決定派遣引力騎士,前往地球尋找金胎神。
從空中俯瞰,熊貓星球上竹海茫茫,一望無際。冷箭竹、八月竹、筇竹、糙花箭竹……一浪高過一浪,密密實實的竹葉,在恆星凱撒的照耀之下,反射出深淺濃淡各不同的綠色柔光。隨著東南季風的吹拂,綠色光芒在星球上盤旋流轉,整個星球猶如一顆碩大無朋的翡翠,流光溢彩。
熊貓星球的最高峰乙太峰,是竹海的發源地。隨著海拔不同,整座山峰分布著許多不同種類的竹子,誠然是熊貓們野營美食的天堂。
乙太峰頂有個巨大的天坑,傳說那裡就是諾亞方舟的著陸點。天坑內布滿了四通八達的溝壑、溶洞;人們依山造階,一層層直通天坑中心的天池。從空中往下看,鬼斧神工的天坑,就像一座放大千倍的古羅馬競技場。
天池是所有暗河的匯集點,也是熊貓星球每年舉辦祈福的地方。那裡有著石頭砌成的辟邪神廟、皇室貔貅陵與水天一色的竹源村。每年「天穿節」,人們都懷著感恩上天的心,聚集到乙太峰;於天池畔繞湖禮拜,感謝諾亞方舟將熊貓祖先們,從大洪水中救出,並穿越宇宙送他們來到此地。
繞湖禮拜之後,人們通常會在竹林中鋪上花布,舉行傳統的野炊活動。
一盆竹米麵、一爐熊熊燃燒的火炭、一口平底鍋,只見爸爸們拉開架勢,左右開弓,眨眼間,一張張春捲皮已堆成一疊;媽媽們也沒有閒著,擺出清炒竹葉、涼拌冷箭、蒜茸淡竹等家常小菜。熊貓星球的人們,至今仍沿襲著吃素的傳統,因素食使他們健康平和,積極向上;也因如此,才讓幸福不斷傳承下去,蔭澤萬代。
坐於挺拔的毛竹林下方的雲節和莎莉,看著女兒竹香繞膝追逐、翻來滾去,那銀鈴般的笑聲,教人心醉不已。
莎莉心滿意足地微笑著,只覺竹香這般活潑可愛的模樣,與當年的她,根本是如出一轍。正值壯年的雲節,顴骨上的地眼閉合著,細長的天眼微睜,仰望著蔚藍的天空。
「天眼」是熊貓進化成人的標誌,位於熊貓大黑眼眶的上方,一雙類似人類的眼睛;而熊貓原來那雙辨四季、知冷暖、識善惡、覺大道的黑眼睛,則被稱為「地眼」。
一縷陽光照進雲節的眼中,有些眩目,令他不得不將視線移向竹林。
陽光穿過竹梢,形成一道道光柱。當光柱落在小橋旁,便顯現出「小橋初嫁竹影鬧」的意境;光柱落於文人筆會上,則是「曲水流觴,心心相和」的畫面;光柱落到情侶身上時,即轉變為「青梅竹馬,兩小無猜」的情景。
如此靜謐安詳的情境,反而讓雲節的心情,更加沉重。如果可以選擇,他寧願用原力煉金士的身分,來換取在熊貓星球上的平凡生活。之所以會有此想法,是因為他將肩負起星球的重任,帶領探險隊離開熊貓星球,前往地球。
自有記憶以來,雲節便從未真正開心過,即使在結婚的那天,他心中的喜悅仍帶著幾許憾意——只因他沒有父親的祝福,也沒有母親的叮囑。
夕陽西下,竹林裡盪漾著金燦燦的光芒,雲節牽著女兒竹香的小掌。她那尖尖的嫩爪,在掌心不停撓動著,感覺有些癢。
雲節愛憐地看著小女兒,順手攀下一截冬筍,遞給她,竹香邊嚼著,邊歪著頭問:「爸爸,冬筍尖真好吃,您怎麼不吃呢?」
雲節摸摸竹香的頭,笑道:「因為爸爸愛妳啊,好東西當然是給香香吃啊!」
「那爸爸不愛自己嗎?」竹香將筍遞還給雲節。
雲節聽聞,鼻頭一酸,忍不住抱起竹香,將她那張粉嫩小臉貼在自己的大臉上,一股暖意頓時湧上心頭,教他想永遠留住這種幸福的感覺。
一家人來到峽谷階梯停車洞,跨上岩石飛船。這種飛船的外殼,是由熊貓星球的天然岩石所構成,可以根據不同的環境,聚合成不同材質的外殼。
「準備好了嗎?」雲節望著這兩個他願意傾盡所有去呵護的女子,眼神中充滿了溫情。
「準備好了!」莎莉和女兒興奮地叫道。
「出發!」竹香下達命令。
岩石飛船啟動,隨著重力消失、推力增加,飛船在恆星凱撒橘紅的光芒中,綻放出黃金光澤。
「哇,黃金梭!」周圍的讚嘆聲如漣漪般蕩開。
岩石飛船衝破音障,順著峽谷飛馳而去。縱橫交錯的峽谷,是熊貓星球的交通線,峽谷兩岸的峭壁上,聳立著明豔宏偉的星球建築,宛如成熟石榴所爆出的果實般,十分賞心悅目。
「爸爸,岩石飛船好漂亮!」竹香開心地道。
「嗯,它就像香香,時時都讓爸爸感到驚喜!」雲節的語氣中帶著歡快,愉悅地看著女兒。
「岩石飛船真的能隨環境、天氣來變幻外殼嗎?」莎莉開口問道。
「當然,它本來就是一塊有靈性的石頭嘛!」
「這個產品,科控會怎麼會讓它生產呢?」莎莉的問題比女兒竹香還要多。
一提到政治,雲節的心情也為之一沉,只是想到明天他就要離開了,便勉強笑道:「這款飛船的精采之處就在於,它是直接採用熊貓星球的岩石所製造的,沒有經過物質提煉。也就是說,當我們的後代資源短缺時,飛船可以直接當成礦石,進行再利用、再提煉。」
「可是,飛船飛行時還是會耗費星球的能源,不是嗎?」莎莉乾脆打破砂鍋問到底,對她而言,科技問題的重要性,似乎遠超過丈夫明天的離開。
雲節只是緊抿住嘴,沒再回答。
一陣沉默後,莎莉忽然轉言道:「香香,妳怎麼了?乖,不哭喔!」
雲節回頭一看,只見女兒竹香低著頭,雙肩正劇烈顫抖著。莎莉環抱著她,溫柔地撫慰著,然後小聲地責備雲節:「雲節,你怎麼又……」
竹香從嬰兒時期開始,就常常獨自落淚,夫妻倆帶她去看醫生,卻得到女兒罹患輕度憂鬱症的答案。
雲節實在無法相信,一個健健康康的小孩,怎麼可能會得憂鬱症?後來他才發現,每當自己的心情沉重時,就是女兒落淚之際。他們將這情況告訴醫生,醫生則表示,這就是所謂的父女心靈感應,也是雲節童年受挫的遺傳感應。
如果能在地球遇到「那個人」,解開埋藏心中多年的鬱結,也許就能治好女兒的憂鬱症了!雲節心裡這麼想著,心情也逐漸轉好。
為了女兒,他什麼都願意做!
黃昏是一天之中,最美麗的時光,卻又如此曖昧短暫;就像幸福的感覺,無法界定開始與結束,只消短短一瞬,便足以讓人回味一生。
雲節一家人回到家時,已是月華初上時分,岩石飛船也從金黃色,變幻成銀色外殼,倒映著他們溫暖的家。
上床前,女兒一把抱住雲節的脖子,將嘴湊到雲節耳邊,小小聲地說道:「爸爸,我偷偷跟您說——明天我不想上幼稚園。」
雲節低下頭,憐愛地捧著女兒的小臉,笑道:「不行唷!要去上幼稚園才能學到知識,這樣長大之後,才能養成自己的分身啊!」
「爸爸媽媽不幫我養分身嗎?」竹香問道。
「妳就是爸爸媽媽的分身,等妳長大之後,爸爸媽媽就死了!」雲節抬頭凝望著月亮,顯得有點失落。
「那,爸爸媽媽死了之後,會到哪裡去?」女兒仍天真地追問。
雲節收攏雙臂,將女兒緊緊抱住,嗅著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奶香,不捨地道:「到月亮上去。」
竹香將頭埋在父親的胸口,像是在思索雲節所說的話,過了一會兒,她不禁流下眼淚。
「那,你們什麼時候回來吃飯啊?」
雲節強壓下臨行前的憂慮,以掌輕撫著女兒額頭的絨毛,讓她逐漸平靜下來。
「爸爸,下輩子您還要做我的爸爸……」
逐漸進入夢鄉中的竹香,在睡著之前仍不忘說了這句;然而雲節的心情,卻因她的話更加沉重了。
輕手輕腳地從女兒床前移開,雲節的手指,在牆上按鈕的前方停頓了一下,最後按下一顆粉色按鈕。液罩屋頂慢慢閉合,房裡光線也暗了下來,隨著液體的循環,液罩逐漸變成粉紅色。
「香香,希望妳能作個鮮花盛開的好夢,只是夢醒之後,爸爸已經在月亮後面的那顆星球上了……妳要乖乖的,要聽媽媽的話,知道嗎?」雲節於離開房間之前,輕聲對睡夢中的女兒交代著。
他知道,只有自己從少年時代的陰影中走出來,女兒才能真正得到快樂。可是,每當他想到那張頭髮、鬍子亂成一團的大臉時,心情始終沉重不已。想當年,兒時的伙伴們都十分羡慕自己,有一位擁有皇室姓氏的父親。
那時的雲節已經發現,自從母親失蹤之後,父親那對哀怨的眼睛,再也不曾正視過自己。為了得到父親的青睞,他從小便奮發學習、努力修煉。十五歲生日的那天,當他通過煉氣士考試,興高采烈地跑回家,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父親時,家中卻是一片狼藉。
議會的引力騎士們,站滿了整個屋子。他們告訴他,他父親跟著黑枯龍叛逃了,並帶走不少科控會的機密檔案。在那當下,雲節的腦中除了混亂,還是混亂,他呆呆地站在原地,不知該做何反應。然而,殘酷的現實就像一道冰冷的牆,擋住他美好的未來,也讓他手中的乙太峰獎盃,滑落在地,摔得粉碎。
此後的兩年內,雲節再也沒有開口說過半句話,不停在他腦海中盤旋的,只有一句話——「你父親是個十足十的大騙子!」
後來,父親的好友孔竹子,將他帶回竹源村,教導他有關原力的東西,雲節才把所有精力,全都花在研習原力學說上。而他的修煉程度,也從原本的煉氣士,提升至煉丹士,最終達到煉金士的水準。
按照規定,達到煉氣士的程度,議會便能授與「引力騎士」勳章;達到煉丹士的修煉者,則百分之百能授勳。不過雲節卻因為父親的關係,空有煉金士水準,卻無引力騎士之名。
每當雲節演練著,父親所留下的黑白無常旗時,他的心底總會掠過一絲陰影。直到現在,他仍不願意提「父親」二字,而用「那個人」來代替。
雲節的父親,就是時間三定律的發現者、煉金士級別的原力騎士、黑枯龍的堅決反對者——貔貅.龍樹院士。他與黑枯龍潛逃一事,讓熊貓星球的所有人都難以置信,也因此更襯托出龍樹的陰險狡詐。
自從此之後,熊貓星球上便流傳起一句歇後語:龍樹罵枯龍——罵了也白罵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