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 黍耒節   夕陽西下,田間勞作的熊貓們陸續回來了。牠們一聽說要前去天坑,尋找金胎神的下落,有幸者還能成為保護金胎神的黃金血液熊貓,一個個都摩拳擦掌,準備大展身手。一向寧靜的聖骨祠,忽地熱鬧起來。   看到地球上的熊貓們,雲節覺得十分親切。雖然牠們還沒有進化成人,雖然牠們不具備任何科技技術,卻有一種樸素、炙熱的東西,在牠們體內洶湧澎湃,也許這就是「原力」!   雲節注意到有隻熊貓特別肥大,臉上還一直掛著微笑,看起來有點憨,不過眼神中卻透露出慈悲和智慧--牠名叫石臣。這時,牠也正好奇地看著雲節,問道:「熊貓真有屬於自己的星球嗎?」   「是的,而且那裡比地球還要美好。」雲節回答。   「真想不出那會是個什麼樣的地方。」石臣對熊貓星球充滿神往。   「對熊貓、對人類、對所有善良的動物而言,沒有比那裡更好的地方了!熊貓星球沒有戰爭、沒有饑餓,也沒有生存壓力,每個人都為了星球和諧的夢想,而努力奮鬥。」雲節滔滔不絕地描述著,勾起心中對熊貓星球的懷念。   聽著雲節的話,所有熊貓不禁都抬起頭,眺望空中,心中充滿嚮往。   石臣好奇地擺弄著長長的黑白無常旗,一陣嗡鳴忽然響起--黑白無常旗只有在感應到強大能量時,才會發出這樣的聲音。   雲節連忙搶過黑白無常旗,衝出廟門。   對面山上,翠竹正隨風搖曳,細細的枝頭上,站著幾隻發出清脆鳴叫的小鳥。放眼忘去,根本沒有任何可能存在強大能量的事物,令他又一陣疑惑。   此時,對面的半山房頂,升起裊裊炊煙,一股柴草燃燒的氣味隨風飄來。而後,半山房裡走出一隻身形窈窕,手上還端著個大竹蒸籠的熊貓。那熊貓渾身黑白分明,黑毛光滑油亮,白毛柔軟晶瑩,纖腰上繫著一條白底綠花邊的圍裙。原來,牠正是剛才為雲節等人領路送茶的尺發。   尺發的臉型微長,耳朵部位的毛很長,就像人的頭髮那般,垂在眼睛前方。微風輕揚,牠那雙忽掩忽現的大眼,正好看見雲節盯著自己瞧,羞得忙將頭低了下去。   其他熊貓見雲節突然衝出去,也都跟了出來,在他身後站成一排。   當身後的熊貓,看到蒸籠裡的食物後,立刻爆出一陣歡呼:「蜜製青筍!」   只見蒸籠上立著密密麻麻的竹筍,這些都是富含澱粉與蛋白質,精挑細選過的北背玉山竹筍。瞧那竹筍嬌嫩鮮黃,節處泛著新綠,上頭還凝著幾顆白色液體,更顯鮮嫩欲滴;再加上剛剛出籠,蒸氣繚繞於旁,讓這些可愛的小筍們,生出一種雲掩群峰的意境。   「咳!有神農炎帝與熊貓使者在這兒,你們還有沒有規矩?」熊貓尊者慈愛地提醒這幫朝氣蓬勃的熊貓們。   幾雙已搶先伸出的黑色熊掌,就這麼硬生生地停在「群峰」之上。   「我們……只是想拿給神農爺跟貴客而已。」黑白相間的臉上,露出尷尬而憨實的微笑,著實可愛。   「我來就好!」尺發笑罵道,一一拍開聚在蒸籠上的熊掌,而後拿起一塊小竹片,熟練地扠住蜜製青筍,遞給雲節。   雲節笑呵呵地看著這「蜜製青筍」,越看越愛,卻不知該如何下口。   石臣也鏟了一個,道:「這東西要這樣吃。」就在牠準備示範吃法時,卻瞥見尊者正瞪著自己看,連忙將青筍遞給身旁的神農。   神農也不推辭,取過青筍後,便一口咬下,筍尖登時流出濃濃蜜汁。原來這青筍之中,還灌有山蜂蜜汁,真是別具匠心!   接著,尺發又端上清香竹葉、黃金竹米、竹筒飯和竹筍湯,眾人則隨意散坐在聖骨祠的臺階上,吃了個飽。最後,尺發還用新採的蛇果,與內院剛結成的櫻桃,當成餐後水果呈上。   香妲吮吸著手指問石臣:「白先生牠們到哪裡去了,怎麼沒來吃晚飯?」   石臣笑道:「牠們都是蔬菜和水果的精靈,只要喝瓜果的花蜜就飽了,不需要吃飯的。」   「那為什麼說是炎帝收養的呢?」   「炎帝燒山肥田,引水灌溉,教人們培育五穀蔬菜,嫁接瓜果,這樣熊貓精靈就有喝不完的花蜜,讓牠們全都長得白白胖胖的。這不就是收養嗎?」石臣如數家珍,娓娓道來。   「瞧,吃這些素食多好,生津健脾,讓人清心寡慾,渾身來勁!」神農滿足地將身子往後仰,以手肘支在臺階上,「現在,部落裡卻還有人在說狩獵的好,什麼從野獸身上,才能找到宇宙智慧。這根本是瞎扯蛋!打獵是什麼?是和野獸拼命!弄得一身傷殘,還不得靠我這幾把草藥來治傷?」   「是啊!上天賜給我們的東西,多麼純淨清新。」錯嫂邊說,還邊打了個飽嗝,而後看著身旁的神農說道,「這比你的黍,要好吃多了!為了得到你那點糧食,竟然要發明那麼多農具,這些農具以後說不定會變成殺人武器。而且還得花費這麼多時間播種、收割,為了灌溉,還得大興水利;對環境影響最大的,就是你的農業,比狩獵還要可惡!」   「錯嫂,我當妳是客人,是伏羲的娘,所以一直沒反駁妳。可是妳越說越過分,那我倒要跟妳講講道理了。以前打獵、採集,辛苦了一整天,卻只能圖個半飽,萬一遇上暴雨大雪,就只有挨餓的份。現在,農業發展成形,我們部落裡五千多人,個個豐衣足食,誰還挨餓受凍?」   神農侃侃而談,教錯嫂一時語塞。   嘴裡塞滿蛇果的石臣,忽然爆出一句:「怎麼吃草的,好像總是被吃肉的欺負啊?」紅紅的汁液順著嘴角往下流,像沾滿了血。   「吃肉的死了,還不是給草作肥!」錯嫂惱羞成怒地說道。  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,對面的竹林也逐漸模糊不清,半山屋裡,點起了昏黃的油燈。   炎帝本想安排雲節等人,住在他的屋子裡,那裡既熱鬧也好有個照應,但雲節還是選擇住在聖骨祠外的半山房。因為住在這裡,便有機會與熊貓們多做交流,最重要的是,這兒緊靠廚房!   距中秋月圓還有幾日,熊貓們在勞作之餘,也展開修煉隊員的選拔賽。石臣與尺發是熊貓們之中,體能、智慧與異能的佼佼者,所以他們倆已開始接受熊貓尊者的特訓。   算算,雲節等人來到地球,已過了五天,除了等待進入天坑,尋找黃金血與金胎神之外,他們還有件更重要的事必須去做--尋找油竹子,為太空船補充燃料。雲節心想,假如事情一切順利,他們找到金胎神後,貔貅號就能立刻返航了。   炎帝告訴雲節,自炎帝部落向東行,越過王屋山後,便能看到沁河,河的下游有片與金泉玉林相連的林子,聽說那裡有能夠燃燒的油竹子。不過,炎帝卻建議他們晚一天再去,因為隔天是仰韶村的「黍耒節」,炎帝希望他們也能參與慶典。   這天,天氣格外晴朗,空中沒有半朵雲,一大清早,三角洲上就掛起紅布條。   所謂的黍耒節,實際上就是「神農節」,紀念神農發現了黍與耒,並拜祭為全村辟邪造福的「黃金聖骨」。   炎帝部落的兩名領袖坐於高臺之上,面對著三角洲的農田。炎帝手上端著滿滿的一碗黍,代表年年豐收;熊貓尊者拄著一柄翡翠竹杖,象徵天下富足。   炎帝身後插著一柄巨大的「耒」,由整枝松木做為主幹,其上端削成又長又利,直沖青天。耒上綁著紅布,迎風招展,十分好看;而紅布的下方,則擺放著陶工們趕製出來的「黃金聖骨」。   儀式的第一個環節,就是仰韶村村民,在空地上向炎帝與熊貓尊者焚香朝拜。朝拜完成後,村民退場,換上一隊演員出場。   上來的第一人,戴著大大的斗笠,背著藤箱,渾身綁滿了各種草,誇張地四處張望,找著什麼便嚐什麼--這是軒轅扮演的神農。   下一刻,他忽地一頭栽倒,一副吃到毒草的模樣。   幾個小孩看著看著,不禁笑了出來,卻被後頭的長輩一拍腦袋,罵道:「還敢笑!瞧瞧以前多苦,只有野果可吃。可是滿山的野果、野菜,誰知道哪些有毒,哪些沒有毒?常常採回一籃就毒死一窩!若不是炎帝神農以身試草,你們今天哪有的吃!」   「炎帝嚐百草可說是九死一生,還有一天連中了十二次毒的!」大人們說著,還不忘在小孩頭上多拍幾下,小孩們眼淚汪汪地摸著頭,再也不敢亂笑。   舞臺上騰起陣陣煙霧,一個披著灰黑麻布的人,拖著一條麻繩編的尾巴走上臺--他扮演的是田鼠;而手裡捧著的一把棗子,應該就是代表「黍」。   「炎帝爺爺就要打老鼠了!」一個小孩似乎很熟悉這個節目,搶先預告著。   煙霧中,炎帝自地上爬了起來,手拿一把耒,打跑了老鼠,得到了黍。並將代表「黍」的棗子往四周灑下,許多孩子便衝上去撿著吃。   接著有更多人上場,每個人手裡都捧著一碗棗子,齊唱著:「感謝炎帝,天下得黍!」   看樣子,這個短劇是在重現當年炎帝自鼠穴中發現黍的故事。   炎帝與熊貓尊者耳語了幾句,而後笑著拍手,並站了起來。   「打老鼠,打老鼠!」幾個調皮的小孩用土塊及小木棒,追打著身披麻布的人,那人卻猛地將麻布扯下,惡狠狠地瞪著小孩。原來,扮演田鼠的人,正是蚩尤。   軒轅走過來,拍了拍蚩尤的肩膀,道:「別跟小孩子一般見識。」   蚩尤猛地一晃膀子,甩開軒轅的手,不滿地問:「為什麼我不能演炎帝?」   「因為你是第二嘛。」軒轅聳聳肩,隨口說了理由。   第二個儀式是「祭耒」。人們將自家的農具,以紅布包裹起來,或扛在肩上,或放在盤裡,有戶人家甚至用大花轎抬著!他們還將家裡供奉了一整年,保佑全家平安的彩陶「黃金聖骨」,也以紅布包著,圍繞田埂巡遊。當巡遊到自家的田地裡時,人們便將聖骨打碎掩埋,然後插上農具,焚香祭祀。   完成祭耒儀式的人們,紛紛來到炎帝面前。炎帝賜黍種、賜熊貓精靈所採集來的菜種;而熊貓尊者則贈予村民,新製的「黃金聖骨」。   儀式過後,村民們全都聚集到部落中心的廣場上,這裡已堆滿了黃澄澄的黍米。熊貓與村民們的腳上,都套著木屐,隨著第一鏟黍米揚起,大家全湧進入廣場之中,隨著大皮鼓的節奏,跳起舞來。熊貓們甚至直接在地上打滾,弄得滿身漫天都是黍,以博個「黍浪滾滾」的好彩頭,同時也是祈禱下一季能大豐收。   小鳳雖然與軒轅在人群之中載歌載舞,可是一雙眼卻不時地瞟向雲節。她那優美奔放的舞姿,讓所有村民都停下來,興奮地圍在四周,頓時掌聲連連,叫好不斷。   眼見這種土著舞蹈居然也能贏得喝采,香妲自然感到不服氣。她拉起雲節的手,以優美的旋轉舞進廣場內,開始表演起熊貓星球的「恰恰」。   因未著席地長裙,香妲索性將雲節穿著的麻布大氅,當做裙襬般牽著,臨時起意的兩人,居然也配合得天衣無縫。不過這種舞,對處於原始時期的人們而言,實在是太美、太奪人耳目了!廣場上的叫好聲,也越發震耳欲聾。   小鳳發現香妲成了人們目光的焦點,而自己送給雲節的大氅,居然還成了她的道具,氣得停了下來。一旁的軒轅則不以為然,硬是拉著小鳳去與雲節他們對舞。   就在這時,一道粗壯的身影忽地滾進場中,幕天席耐不住寂寞,也上場助興了!只見他單手支撐身體,來了個三千六百度旋轉,這是熊貓星球街舞中,名為「九零年代」的一招。   當十圈轉完後,掌下的黍米全磨成了細粉,幕天席卻一臉尷尬地笑了笑。因為他手掌上的毛,也全都磨光了。   人們第一次見到如此奇特的舞姿,立即爆發出洶湧澎拜的掌聲,這讓幕天席更加來勁。他一會兒用雙手撐地做「烏龜式」,一會兒身體如波浪般起伏著,一會兒又用頭點地做「Headspin(頭轉)」,將現場氣氛推向高潮。人們紛紛跟隨著,歡快地跳起舞來。   隨著一陣急促的鼓聲,廣場另一邊的競技比賽也開始了。耒耜勞作比賽、石鐮收割比賽、製陶比賽等,忙得不亦樂乎,一直鬧到日頭西斜,地上的黍米全被碾壓得殼穀分離,祭祀才宣告結束。   而這日晚餐所吃的飯,自然是新米。家家戶戶均精心烹調最拿手的菜肴,將菜蓋在米飯上,一碗碗地傳遞至鄰家,一起分享著別人的快樂與喜悅。   仰韶村這般歡聲笑語的情境,就連身為外來者的雲節,也深受感動。這裡的人們對生活充滿了希望,對上天滿懷著感激。這種簡單快樂的生活,與熊貓星球上富裕的快樂,是截然不同的。   這時,正大口扒著香噴噴的米飯的他,忽然發現一件事。   「幕天席呢?」   「好像跟蚩尤出去了。」香妲答道。   黍耒節後,蚩尤賭氣地跑了出來,幕天席則陪他坐在山坡上。   「別生氣了!」幕天席安慰著悶悶不樂的蚩尤。   「我就搞不懂,為什麼炎帝總看我不順眼?軒轅不就是嘴巴會說嗎!他就像隻報喜鳥似的,只說好的,從來不說壞的!」蚩尤一拳狠狠砸進土裡。   「我覺得,起因還是出在你的觀點不同,認為狩獵比農耕重要。你想想,炎帝可是農耕的發明者,你這麼說,不是全盤否定炎帝的功勞嗎?他怎麼可能會高興?」幕天席開導道。   「可是你也知道,我並不是這個意思啊!去年冬天大雪時,有幾隻餓狼摸進村子裡,一下子就咬死了十多人,大家全嚇得不敢出門。幸虧有幾個獵戶挺身而出,用火把趕走了餓狼,否則村子裡不知還要被咬死幾人。要是在以前,那些狼可是山神送來的年貨啊。只消一個赤手空拳的小伙子,就能將牠們給解決掉了!」蚩尤越說越激動,「我看再這樣下去,種出來的糧食遲早會被別的部落搶走!」   「狩獵的首要條件,就是對自然環境觀察入微,瞭解大自然的脾性,我總覺得,這才是人類的生存之道。像現在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耕,只是把一草一苗用到極致,卻忽略了自然的整體,這樣反而讓人離大自然越來越遠。」   由此言便可聽出,蚩尤的一片誠心。   「聽你這麼說,確實有幾分道理。況且狩獵還能讓部落更有戰鬥力、更加團結!」幕天席附和著。   「你也這樣認為?」蚩尤熱切地看著幕天席,唐突地開口問道,「我有個請求,你能不能傳授我武功?」   「我的級別又不高,能教你什麼?」幕天席推辭道。   「什麼都行,拜託你了!幕師傅。」蚩尤深深一拜。   「好吧!我就教你『五門十刀』。」幕天席拗不過,只好勉強答應。   「什麼叫五門十刀?」蚩尤一副心急神情。   「戰場上最重要的,就是一招制敵!五門是上、下、左、右、中;十刀是每門攻一刀、防一刀。只要你將這十刀練會了,無論什麼樣的大仗,都能應付自如。」幕天席光說不過癮,還直接把精鋼刀亮了出來。   夜色之中,蚩尤只覺眼前閃過一片寒光,直到幕天席收招之後,他還恍恍惚惚的,連幕天席的人影都沒看清楚。   「太厲害了!幕師傅,你教我吧。」蚩尤急著想學會這出神入化的刀法。   「別性急,你必須先學習『萃取星光法』,修煉內功。」幕天席說著,將精鋼刀收回匣內。   「憑你這種三腳貓的功夫,也敢教人?」一道聲音幽幽傳來,蚩尤與幕天席的心神,彷彿遭人重重一擊,周圍的空氣瞬間變得凝重,連呼吸都覺困難。   幕天席邊拔刀邊抬頭一看,只見山坡上站著一個身型龐大的人,披著一件由銀杏葉層層編織的蓑衣,蓑衣在夜風中不時發出「沙沙」聲響。   「你是誰?」幕天席將刀橫擋在身前,放聲問道。   那人沒有回話,愈走愈靠近兩人。只見那人頭髮蓬亂,地眼朦朧,但天眼卻在月光下分外明亮。   「這裡怎麼會有進化出天眼的人?難道是黑枯龍?」幕天席心中暗道,渾身一陣激靈。   「你叫蚩尤是吧,我看你是可造之才,不如就拜我為師吧。當然,在這之前……」那人側頭看了看提著精鋼刀的幕天席,「我會讓你看見,我比他強上多少!」   幕天席感覺到對方身上的強大氣場,也不多說,提刀就上。   「蚩尤,看仔細,這就是五門十刀!」   精鋼刀閃著寒光,自空中落下。幕天席使出的五門十刀,交織出一串耀眼的光芒,將那人籠罩在刀光之中,身上的銀杏葉亦隨風飛散。   十刀很快就砍完了,幕天席收刀跳開,心想這人必然已斷成十數段,不免有些愧疚。對方無非是想收個徒弟,就這樣被他分屍,會不會太殘忍了?   「哈哈……」淒厲的笑聲從幕天席的腦後響起,他回頭一看,卻見那人亂蓬蓬的大頭,竟出現在眼前!   「凡所有相,皆是虛妄。你連這招芝諾之箭都識不破,還不如早早跪地求饒吧!」那人狂妄地說道。   蚩尤見狀,不禁大吃一驚。他根本沒看見,那人究竟是如何繞到幕天席身後的!   幕天席不及細想,舉刀又上。   那人則將手上一支小巧的降魔杵,往空中一指,遙遠星系的引力驟然而降,接著一翻腕,將降魔杵向下,引力立刻變為強大壓力,直朝幕天席壓去。幕天席只覺猶如被一記重錘給砸中般,當場跪倒在地。   「這下,你肯拜我為師了吧?」那人得意地望著蚩尤。   「前輩,你的功夫著實令人佩服,但人品卻不怎麼樣!哪有這樣強迫別人拜師的啊?」其實蚩尤巴不得認如此高手當師傅,可是卻嘴硬不想直說。   「我傳你功夫,你幫我做事;只要你幫我達到目的,我就讓你成為天下共主。公平交易,何來強求?說吧,拜還是不拜?」老人一揮降魔杵,使壓力加倍,將幕天席整個人直接砸進地面。   蚩尤倒也放不下幕天席,猛地跑上前,站在幕天席身邊,道:「自願便拜,強迫便不拜!不然,你乾脆連我一起砸死好了!」   「臭小子,你以為我不敢嗎?」   蚩尤只覺頭頂壓力激增,頸椎發出一陣聲響,全身緊繃,肺葉刺痛到無法呼吸。   就在這一瞬間,他腦海中的所有記憶,猶如走馬燈似地閃現:年少時身中蟲毒的痛不欲生、這些年炎帝神農冷冷的目光……   「我要成為天下共主!」蚩尤在即將昏厥時,猛地大喊一聲。剎那間,全身的壓力蕩然無存,那人則得意洋洋地站在他面前。   「我願……拜您為師。」蚩尤頹然說道。   「很好,以後你就叫我龍爺。我在『解池』等你。」   蚩尤聞言,不由得一驚。看樣子,這個名喚龍爺的人,對他的事早已瞭若指掌,竟然連「解池」都知道!   竹林發出陣陣濤聲,夜風吹動銀杏,只見龍爺忽然分崩離析,整個人化成一團飄飄揚揚、時聚時散的樹葉,席捲著幕天席,消失在黑暗之中。   每當黎明來臨之際,雲節總要不斷地追問自己,才能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、要做什麼,也才能自無垠的寂寞中,逃脫出來。他不禁懷疑,會不會是分身系統出了問題,或是時間三定律已經開始起作用了?   屋外一陣嘈雜,打斷了雲節沉思。他走出去一看,只見外面停著好幾輛裝滿貨物的車,打聽之下,才知道那是東方部落進獻的貢品。   「蚩尤,這是怎麼回事?」炎帝指著滿車的貢品問道。   收到貢品應該是件值得高興的事,雲節不明白,炎帝的神情怎會如此嚴肅?   見蚩尤不答腔,炎帝更嚴厲地責問道:「你不是說東方有凶悍的良渚人嗎?你不是說那裡的人冥頑不靈,沒有學會農業與陶器製作嗎?那這些東西又是怎麼來的?蚩尤,你到底想幹什麼?」   遭炎帝如此斥責,蚩尤急忙道:「為什麼我做任何事,都要招您的罵?東方的發展本來就不比北方差,軒轅吹噓了那麼多,該說的他都說完了。我本打算等東方真正繁榮起來,再給您一個驚喜……」   炎帝聽聞,忿怒地打斷蚩尤的話:「你說這是什麼話?我要你們出去,一則傳播,二則巡查,知情不報,是何居心?」   「看吧!東西多了,事就多;走路快了,就收不住腳。這些,都是你們自找的!」錯嫂又開始嘮叨起來。   炎帝一聽更火了,不禁指著蚩尤道:「既然你志在高遠,這裡廟小,也沒法留你了!」   「您終究還是要趕我走?」蚩尤站起身,忿恨地道,「走就走!」   蚩尤忿忿不平地回到家中,拖出馬車,然後翻箱倒櫃地收拾起家當來。   「尤兒,出什麼事了?」一位年過半百的老婦人,從裡間走了出來。   「娘……」蚩尤欲語又止。   這些年來,娘親一直深居簡出,膽小怕事;也因為那些風言風語,使得她必須處處息事寧人,只希望兒子能夠順順利利的。可是現在,最壞的情況終於發生了,叫他該怎麼向母親說明?   蚩尤娘看著地上亂七八糟的草席、獸皮與陶罐,立刻明白了七分,她望著蚩尤,眼中閃爍著恐懼。然而,這眼神更讓他的自尊心大受打擊!難道他就這麼沒有出息,不能給娘親一個安身之處嗎?為什麼要用恐懼的眼神看著他?   「娘,還記得我跟您說過的東方嗎?我們馬上就可以動身了。娘,我要做東方霸主,我們再也不用看別人的冷眼!」蚩尤故作興奮地說道。   「尤兒,你這是幹什麼?」蚩尤娘眼中的恐懼轉變成嚴厲,並對蚩尤喝道,「炎帝是天下共主,東方是炎帝的東方,我們哪兒也不去!」   這話,讓蚩尤再次回到現實之中,令他不得不道出事實。   「娘,不是我要走,而是炎帝已經下逐客令了!」   「為什麼?炎帝不會趕我們走的,一定是你做錯了什麼事!快,快隨娘去向炎帝認錯,炎帝一定會原諒你的。上次你引毒蟲報復聖骨祠的熊貓尊者,這天大的錯,炎帝不也原諒你了。」蚩尤娘語無倫次地說著。   「娘,您真的不知道嗎?這裡每個人都對我們指指點點,什麼不好聽的話都在說!說您和炎帝有不可告人的關係,說我是炎帝的私生子!」蚩尤越說越氣。   「尤兒,你--」蚩尤娘邊聽邊著喘氣,最後甚至跌坐在地。   「娘,我不管您和炎帝有什麼關係,我們走吧!」蚩尤伸手攙扶著母親,見她仍猶豫不決,不禁提高聲音喊道,「您還對炎帝存有幻想嗎?您真是老糊塗了!」   「啪!」   蚩尤的臉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。他鼻頭一酸,哀怨地問:「您能告訴我,我到底是誰嗎?」   打在兒身,痛在娘心。蚩尤娘兩眼含淚地道:「好吧,為娘就告訴你吧!我們並不是仰韶村的人,我們來自東方古老的九黎族。」   「東夷九黎族?」   東夷九黎族是東方最為勇猛的一支民族,曾多次打敗半坡氏族,阻斷半坡向東方遷徙的路線,後來不知什麼原因,整個部族神祕地消失了。一聽說自己是東夷九黎族的後代,蚩尤體內的英雄血液,立即沸騰起來。   「哈哈!真是天助我也!東方,曾經是我先祖的東方,今後我將重振東夷九黎,未來的東方霸主就是我蚩尤!」   「這一切都是上天所安排好的,人力何為?」蚩尤娘嘆道。   「娘,炎帝知道我來自東夷九黎族嗎?」   蚩尤娘沉吟半晌,才無奈地點了點頭。   雖然蚩尤已經知道事情的真相,卻仍未改變離開這裡的決心。蚩尤娘只能趁著他正在收拾行裝之際,悄悄來找炎帝神農。   此刻炎帝已回到屋內,正生著悶氣,見蚩尤娘前來,立刻站起身來,迎上前去問道:「老嫂子,我今天一時氣盛,說錯了話,現在蚩尤怎麼樣?」   「唉!他不斷追問自己的身世,我沒辦法隱瞞,只得老實告訴他。」   「這都是命運啊!」炎帝搖頭嘆道。   當年蚩尤隨母親來到仰韶時,不過才兩歲,那時炎帝因自己兩歲的兒子死於瘟疫,便待蚩尤視同己出。還怕蚩尤以後會感到自卑,便要族人隱瞞蚩尤的身世,只說他們是仰韶人。可是,這整整二十年的生活,仍無法改變蚩尤。他那桀驁不馴的性格、駕御毒蟲的異能,以及對東方的苦心經營,都在證明,他是東夷九黎族的後代。   「炎帝,您能不能收回成命?」蚩尤娘請求道。   「記憶已經喚醒,就再也沒有休眠的機會了!」炎帝搖搖頭,「況且,一旦我收回成命,反而會弄巧成拙,屆時人們便會懷疑我們……」   說到這兒,炎帝臉色一變,急急忙忙地走到門口,在確定外頭沒人之後,便趕緊關上門。   「那我再回去勸勸他。」   「娘,您到哪裡去了?我到處找您。」一見母親進屋,蚩尤便急忙問道。   「我去找炎帝了。」   聞聽此言,蚩尤的臉色隨即一沉,只見他將包袱往肩上一背,道:「娘,我們走吧!」   「尤兒,你說,這麼多年來,炎帝待我們如何?雖然他知道我們來自敵對部落,卻還是好心收留了我們孤兒寡母。你知道他要承擔多少壓力嗎?」蚩尤娘苦口婆心地勸道,只希望兒子能回心轉意。   「娘,即使相隔千里,大雁終究要飛回北方的家;就算溯流萬里,鱒魚也要回到出生地產卵。在我知道自己就是東夷九黎族人之後,怎麼還能在此忍辱偷生?」蚩尤言之鑿鑿,讓蚩尤娘無言以對。   「那你至少……至少該向炎帝告別吧?」蚩尤娘知道自己說服不了兒子,只好冀望於炎帝,希望他能及時收回成命……   黃昏的陽光充滿了憂鬱氛圍,灑滿仰韶村裡圓屋頂,與蚩尤寬厚的肩膀上。他駕著車,帶著母親往村口緩緩走去。   此時炎帝正與一幫村民站在廣場,看著蚩尤漸漸走近。   蚩尤滿眼淚光地向炎帝一叩首,道:「炎帝,您知道我感激您什麼嗎?我感激您當年收留我們孤兒寡母,也感激您在我身中蟲毒之時,冒死把我救活,可是我最恨你的也是這點!既然救了我,您又為什麼老是看不起我,既然最終要趕我走,為何當初又要收留我?」   說完,便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,待他站起來時,臉上已無淚跡。   蚩尤面無表情地掉轉頭,駕著車,載著母親,走出炎帝部落。蚩尤娘不時回過頭看著炎帝,希望炎帝能收回成命,然而炎帝只是默默看著他們,緊閉著嘴唇,一句話也沒說。   「尤兒,尤兒!」一名老婦在幾人的攙扶之下,匆匆趕來,腳上的麻布鞋甚至還跑掉了一隻。   「我的尤兒呢?」來者是炎帝的母親,女登。   「娘,他走了!」炎帝看著蚩尤的背影,心中有些許不忍。   「誰叫他走的?」女登瞪眼問道。   「他要到別處去成就大事啊。」榆罔在一旁隨口敷衍道。   「好好的地方不待,非要出去外頭闖,這傻孩子!」女登既埋怨又愛憐地說著,抬起頭來看著炎帝,「怎麼他要走也不跟娘打聲招呼,是不是你趕他走的?」   「老祖宗,這哪裡是趕的,蚩尤志在四方,哪會窮守在咱們這旮旯?」榆罔酸溜溜地回道,炎帝聞言,忍不住白了他一眼。   「要是讓我知道是你們趕走尤兒,看我怎麼收拾你們!」   女登在炎帝的攙扶之下,氣呼呼地走回屋裡去了。